「虞姬為何要死?」多年後終於看懂《霸王別姬》的「不瘋魔不成活」真正深意 —《霸王別姬》— 我們用電影寫日記

這是我覺得最棒的華語電影,小時候只看到張國榮的淒美,長大後才懂整部電影太深了
#張國榮 #霸王別姬 #不瘋魔不成活

*正文開始

來源:小波
整理:冒牌生

《霸王別姬》講的到底是什麼故事?有人說是男男基情戲,有人說是三角戀,有人說是時代劇……

都對,又都不對。

這部電影的核心,是一個男人不斷地與他的理想說再見的悲劇過程。

這個男人是誰,當然就是張國榮扮演的程蝶衣。

他才是這部電影的核心人物。

為什麼說他是核心,因為所有人物的關係是圍繞他來建立的。而且他的命運被設計得非常悲催,次次反抗次次被鎮壓。

它能打到大多數人的痛點,所以才能獲得最大的共鳴。

用現在的話說,具備天生爆款的條件。

《霸王別姬》整體效果正是通過對每一場戲每個鏡頭,對視聽語言的精耕細作才可能獲得。

其中最大亮點,就是對「時間」和「空間」的處理。

那麼在一部電影里,最能體現時間變化的大技巧,當然就是:對比。

同一場景、同一事物,在不同時間的對比,最能體現電影造夢的威力。

你在現實生活中要活十年二十年才體會到的感觸,電影在兩個多小時里全給你體會了一把,這自然會把你迷得如醉如痴。

體現在《霸王別姬》里,我舉兩個例子。

一, 打孩子。

二, 片中有大量虐童場景,班主虐得不亦樂乎,我們也看得不亦樂乎。

就像片中台詞說的:他們怎麼能成角兒啊?得挨多少打啊?

在少年戲班的時候,小豆子偷偷去看戲。老頭子剛開始是追著小石頭打,雞飛狗跳。

打完小石頭打小豆子,這一段反而是安靜的,只聽到老頭的打人聲,在相對安靜的場面里尤其顯得聲聲驚人。

而小豆子的不出聲造成了這一場面更為悲壯,也突出之後的倔強性格。

那麼等到影片後段,這兩人成了大腕,卻因為菊仙和四爺的事情搞得大家不合,不再一起唱戲了。蝶衣抽上了大煙,小樓玩起了蛐蛐,在人物關係上跟之前的親密已經是天壤之別。

這個時候老師傅臨終時再打了一次他們。

這一次打,到成年的小石頭趴下了。

我們看上面這兩張圖,這攝影角度跟小時候那一次正好相反,兩個人的關係也反了過來。

打得也是聲聲到肉,但劇情上卻是要把兩個人打到一起。

最後師傅功成身退,溘然逝世。

一頓打還促成了師兄弟繼續登台,可謂「死得偉大,打得光榮」。

我們再來看影片的第三次打人,是蝶衣打自己的徒弟小四。

此時已經物是人非,革命小將打不得了,傳統也就沒有了。

我們看上面這個鏡頭,導演在他打人的時候給出一個遠景,視覺上降低了打人的衝擊力。

同時畫外聲音革命歌曲又起,越來越大聲。

這小四是心野了,蝶衣打得了人,留不住心。

這幾場打,體現了一種對比,就是電影處理時間的魔力,時代變了,人在其中是渺小的。一種無奈感、宿命感油然而生。

第二個例子,影片的重要場景。《霸王別姬》有四個向後運動的鏡頭幾乎是一模一樣的,但是在時間跨度上卻滄海桑田,可以說是非常經典。

如果你沒看出這四個鏡頭,這部電影快等於白看了好嗎。

第一個鏡頭,是講他們小時候,兩位小爺偷跑了去看戲。這是一個跟著兩位小爺向後移的鏡頭,交待了當時的環境和他們的狀況。
程蝶衣人生剛起步,找到了理想。

第二個鏡頭,是兩位角兒成年了,他們坐上馬車去往戲院,意氣風發。這時候一個跟移的運動鏡頭,有心的觀眾會注意到,這一段鏡頭與小豆子和小癩子偷去看戲的那段路線完全吻合,然而已時過境遷,彼時的小子現在成了大腕,春風得意。

他們的關係達到了影片的最高點,接下來就一路走低了。

第三個鏡頭,時間來到解放後。小四跟隨解放軍部隊歡呼雀躍的路線,這個向後移動的鏡頭,自然與蝶衣與小樓,小豆子與小癩子曾經走過的路線一模一樣。

這一次人非物也非,改天換地了,新一輩小將上位了。無論是聲音、動作、聲彩,都形成一個全新的對比,紅旗隨處飄,歡樂家家送。

第四個鏡頭。文革開始了,蝶衣出場。仍是那麼漂亮的一身戲服和妝扮。可這個時候,越漂亮越反動,蝶衣的後果可想而知。
同樣的向後移動鏡頭,跟前四次已經是天翻地覆的變化。

路線仍是一模一樣,可這回,是批鬥霸王跟虞姬,是體現人性至惡之路,是一條通向地獄的路徑。

這幾個鏡頭的對比完全體現了電影獨特的美,它表現了時間與空間的流轉,令人久久難忘。

但這還不算影片的大招。

編導還有一個更加明顯、直接十萬點的爆擊,直接彰顯空間變化和時間流逝 — 對演唱《霸王別姬》這支曲目的表演。

這部電影一共正式在舞台上唱了八次《霸王別姬》,基本上唱這出戲,時間是一次比一次短。人物狀態一次比一次低落。最後一次,還直接自殺了。

每一次空間設置的特點和劇情上的表達意圖都不一樣,讓人回味悠長。如果你沒看明白這八次唱,這部電影也等於白看了。
不信我們一起來數數。

兩個小傢伙偷偷去看戲,《霸王別姬》第一次出場。下面人都和現今的迷妹看韓國小鮮肉似的,一個個不能自拔。

注意看台上的橫匾《盛代元音》,處於京戲地位最高的時期。

這個場面是對小豆子的人生理想最大刺激。

《霸王別姬》第二次上演,張公公的府上堂會。

高大上的私人會所範,這個空間設計就不一樣。

演出獲得滿堂彩。

但是小豆子卻被張公公看上了,造成一個視覺與劇情的反差。

第三次出演《霸王別姬》,虞姬的唱腔絕妙,然後他又被袁四爺給看上了。

所以除了舞台外,這場戲的空間更多強調出了袁四爺包廂的視角。

一個男人介入到師兄弟的親密關係中了。

所以說,電影的空間設定、鏡頭機位必須得有敘事的含量,一招一式不能胡來。

第四次上演《霸王別姬》,上回是多了個袁四爺,現下是多了個菊仙。

人家還沒唱完呢,你看這菊仙穿著身白衣服就退場了。忒不給面子。

這回跟上回袁四爺不同,是一個女人介入到師兄弟的親密關係中了。

說白了,這兩人唱這出戲,導演就沒痛快地表現過一回,次次都憋著使壞。

第五次唱《霸王別姬》,被國民黨軍痞們給騷擾了,大家還猛打了一場。

可以看到整個場景的色調都跟之前完全不同,變成藍色冷調。

代表著整個京劇藝術都快崩潰了,跟鼎盛時期形成了對比。

第六次唱《霸王別姬》,程蝶衣因為煙酒誤嗓,有一句沒唱好,卻引發解放軍們唱起了紅歌,時代變了。

從上面這個鏡頭來看,人民群眾佔的空間面積已經遠遠超過角兒了。人民翻身做了主人。

而程蝶衣的唱戲狀態也越來越差了,在人物曲線上就是一個欲抑先揚的暗示。

第七次唱《霸王別姬》,蝶衣直接就不讓唱了,被徒弟小四搶去了位置。

師兄結婚後,愛情沒了。京劇也被搶走,暗示著蝶衣人生最後的意義消失了。他退到了後台,只能眼睜睜看著師哥和京劇都被革命小青年搶走。

第八次唱《霸王別姬》,死別。

影片把最後一段的視聽處理得極為精緻,形成雋永的高潮段落。

悲涼、卻又絕美。

總之,八次唱《霸王別姬》,八次的時空處理都極度精緻用心。

不得不說,無論是拍《霸王別姬》、演《霸王別姬》還是我們看《霸王別姬》,都得相信這句話:不瘋魔不成活。

說到「不瘋魔不成活」,我們必須要談談從一而終的虞姬

張國榮之後,再沒有張國榮;程蝶衣之後,再沒有絕世虞姬。

這是我最近重溫電影《霸王別姬》後的深刻感受。

電影中,張國榮絕美呈現程蝶衣的「人戲不分,雌雄同在」,一雙眼睛目流連而橫波,再現一代名角絕代風華。

「蝶衣,你可真是不瘋魔不成活啊,可那是戲!」

虞姬為何要死?虞姬不死不能成就——從一而終的傳奇。

《霸王別姬》的故事時空設在動亂年代,改朝換代轉瞬間,一如無法永恆的青春、繁華富貴、親情與愛情,就連想跟一個人唱一輩子的戲或是簡簡單單地過一輩子的夢想都難實現。時代變化太快,人心也跟著快速變動,不變,就等著被大時代的潮流吞噬。

《霸王別姬》里有兩個女人,一個菊仙,一個蝶衣,她們是一個個體被拆成兩塊。一個在舞台上擁有楚霸王,一個在現實生活擁有段小樓,她們都無法擁有完整的愛,所以她們只能彼此對抗,爭一個專屬於自己的愛情,只是爭到最後,兩個女人都敗給了怯弱。
「你這楚霸王都跪下來求饒了,這京戲它能不亡嗎?」

蝶衣指控師兄段小樓,其實把唱戲兩字換成愛情也是適用。

《霸王別姬》是個關於身份認同錯亂的故事,段小樓不是蝶衣想像中的楚霸王,也不是菊仙想像中的段小樓,或許就連段小樓都不知道他該是蝶衣的楚霸王還是菊仙的段小樓?

到頭來,段小樓就只是顆頑強且什麼時代都能生存的小石頭。同樣的,菊仙該是青樓紅牌還是良家婦人還是霸氣妻子,或者小豆子該是女人還是男人?

她們同樣找不到自身定位,只好隨時代不斷更動身份,可悲的是就連身份的選擇都無法做到從一而終的無奈。

電影最後,菊仙和蝶衣不約而同選擇以自殺離開人世,留下曾經風光一時的楚霸王以及曾經有過幸福家庭的段小樓,這麼一想,剛烈女子為了愛情犧牲性命,懦弱男子為了偷生而苟且。《霸王別姬》倒也能跟張國榮、梅艷芳合演的《胭脂扣》對照觀賞,剛好那也是同出自李碧華的小說。

當鏡頭穿越了魚缸中華麗的魚群,透過輝蒙的水我們可以看到躺在床上抽大煙的程蝶衣,瞬間抽離的靈魂半瘋半醒的玩弄著炫目的蝴蝶盒。霸王段小樓沒有戲不會死,生活對他而言並不如戲中的他霸氣,而是更多的妥協。

當手足情誼已經無法滿足始終都在戲中的蝶衣時,下場便是一刀兩斷的赤身裸體。

到最後霸王不死,菊仙那雙小小精緻的繡花鞋還是始終沒能套進去好好的走上最後一程時,蝶衣也亦是不會在了。所有的高潮放在蝶衣自我了斷的那個部分,我們屏息凝神的等著,期盼著會有最後的救贖。

男兒郎、女嬌娥是個無論如何都難以克服的關卡,以拿著發燙煙鬥的小石頭而言,就只是背誦錯誤與否的差別,再簡單也不過。
但對於當時的小豆子而言,卻是一個跨過就無法回頭的深層自我認同,終於首度一字不差,終於開始扶搖直上,嘴角那一條鮮血既淒美又刺痛。

就像李碧華原著里所說:「眼為情苗,心為欲種。一生一旦,打那時起,眼神就配合起來,心無旁羈。」

戲中的一把劍,牽起了程蝶衣的深情與不幸。第一次見這把劍,是程蝶衣與段小樓的《霸王別姬》,在清朝退休太監張公公府邸的初次登台。「項羽要是有這把劍,早就把劉邦宰了。我當上皇帝,你也就是正宮娘娘了。」段小樓隨意的一段話,程蝶衣謹記於心。

在段小樓成親那晚,程蝶衣懷怒投向戲痴袁四爺的懷抱,帶回那把劍,扔給段小樓,程蝶衣才發現師兄已將舊事全忘。

段小樓和程蝶衣

在看過《霸王別姬》之前,我完全沒有預料到自己會這麼沈迷於這部電影,更加沒有預料到,自己會在張國榮逝世十幾年後,才意識到這股揮之不去的失落和感傷。無奈逝者已逝,又好在哥哥留下了這麼精彩的作品,讓影迷能借著虞姬的一啼一笑之間,從思念的情懷中獲得解脫。

影片改編自香港作家李碧華的同名小說《霸王別姬》。

據悉,這部小說在創作之初就是以張國榮為「程蝶衣」的原型,去量身打造的。因此,當電影版權落入導演陳凱歌手中後,李碧華也極度堅持應該由張國榮來詮釋該角色,這樣的擇善固執,終究促成了這出風華絕代的曠世佳作。

《霸王別姬》描述的是一個發生在中國動蕩時代下,注定走向悲劇的戲夢人生。

一個生於妓院的小男孩,因為母親無力撫養,只好將他帶去戲班欲將他賣給對方做學徒,但戲班的師父卻以他天生六指畸形,會嚇壞觀眾為由,嚴詞拒絕。母親情急之下竟心一橫,以菜刀剁下男孩多餘的手指!從此小男孩改名「小豆子」,人生與京劇再也分不開。

被母親拋棄的小豆子,不僅要忍受師父嚴苛的鍛鍊,還常遭受其他戲童的欺負。只有大師哥小石頭同情他的處境,四處照顧他、保護他。這份愛憐之情促使小豆子對師哥產生出超越兄弟的細膩情感。

長得眉清目秀的小豆子,自然而然的被師父安排唱「旦角」,但他卻總是固執的念錯《思凡》戲文,好像在他的潛意識里就是抗拒自己的女性裝扮。直到一次在師哥的痛哭斥責下,小豆子終於拋棄了自己的「男兒身」。

自此,他似乎再也無法辨別自己的性別,陷入了戲我合一的境界,卻也成就了他一生不凡的演出。

數年後,成名的小石頭改名段小樓,小豆子則改名程蝶衣。兩人聯演的《霸王別姬》沒有不造成萬人空巷的哄堂。師哥師弟台上共舞、台下則相互扶持,在程蝶衣心中,早已默默將自己的一生許諾給京劇和小樓,執意要與師哥演一輩子的戲。但這美好的時光,卻在段小樓娶了青樓女子菊仙後逐漸走樣。

兩人世界豈能容得下第三者?對蝶衣來說、對菊仙來說,對方都是自己與小樓關係下的第三者。

與此同時,整個大時代也開始騷動,中國的形式不斷更迭轉移。

從民國初年、八年抗日、國民政府、到人民解放,最後走向大革命,本來深受大眾愛戴的京劇藝術,突然成了牛鬼蛇神,舊文化的傳承者竟也淪為新社會的階下囚…

在性別的倒錯、愛人的背叛、時代的摧殘下,程蝶衣的悲劇人生,終於邁向最高潮。

所以說,看完《霸王別姬》誰能不心碎?

電影的尾聲,當程蝶衣終於認知到自己的性別後,悠然尋死。或許是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原來只是戲夢一場,扮演了一生的「女嬌娥」,下了台終究還是個「男兒郎」。

又或許是他從師哥口中那句「又錯了」,領悟到沈醉在《霸王別姬》里的只有自己,而師哥一直都清楚眼前人不是虞姬而是師弟。

無論結局的涵義是何者,在台上詐死過千百回的虞姬,終究真死了一回,確實讓人不勝唏噓,而電影的好看之處也就在此。

文革的恐怖,縱使讓一代霸王也成了貪生怕死的懦夫。

小豆子/程蝶衣一生的悲劇

(1)
陳凱歌在影片中運用了大量的明喻、隱喻,為程蝶衣的悲劇人生,做了最好的註解與詮釋。

事實上,程蝶衣那悲劇性的一生,幾乎與他的性別混淆是分不開的。陳凱歌在電影里透過三次「去勢」的意象,來堆疊小豆子走向「雌雄不分」的悲慘過程。

第一次, 即當母親執意要將男孩賣給戲班,竟然不惜斬斷男孩的第六指。

第二次, 這個舉動意味著小豆子與女性的斷絕,在男孩年幼時遭逢母親的叛離,可能導致他成年後對女性的不信任,而小豆子對母親的愛與恨,在之後的劇情里也可以看見。

另一方面,這裡的斷指也意有所指的暗示著:如果想要入行,就要切除身上多餘的東西。無疑是在影射中國根深蒂固的閹割陋習。

「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

被指派唱旦角的小豆子,卻總是固執的把崑曲《思凡》唱錯,他在這裡的「固執」,其實隱含了小豆子轉變成程蝶衣人格中的兩大特質,即「性別混淆」和「戲我不分」兩個因素。

正常人能夠清楚分辨戲里戲外,換言之,即便是個男人,要他在舞台上暫說自己是個女人又有何妨?

但正是因為小豆子對自我的混淆,使得他下意識的要去維護自己是男生的事實。也因此,當小豆子首度唱對戲文時,即代表他內心的失守,選擇接受「女嬌娥」的身份。形成他人生中的第二次去勢。

害怕失去師兄的心情,讓小豆子放棄最後的防線。

第三次, 即小豆子從變態孌童的張公公府中走出,在心理上受到極大傷害的他卻意外撿到一個棄嬰,那一瞬間,他在精神上成為了棄嬰的母親,自然而然使他的女性認同根深蒂固。

第四次, 程蝶衣對段小樓的愛意源自於童年時的相依相惜。終生都活在虞姬這個角色里的他,會愛上飾演霸王的段小樓也是非常自然的。然而,蝶衣對小樓的同性之愛在當時應該是極其隱晦的,不過在電影中卻又十分彰顯。

像是當蝶衣聽見小樓上妓院找樂子,竟難過的含著淚,說自己只想和師哥唱戲一輩子;又像是當蝶衣被拖上軍事法庭審判,明明可以順利開脫,卻因為師哥一封「絕決信」憤而認罪尋死。

蝶衣在審判中為報復小樓的背叛而告發了菊仙。對他來說,這一生的不幸都是因菊仙而起,但他這一告發,卻也間接造成菊仙的死。他對菊仙的恨或許也雜揉了對母親的恨,乃至於是對女性的恨。

蝶衣對菊仙是終生的怨懟,那對菊仙來說呢?一方面,她強悍、務實的性格剛好與蝶衣的柔弱、不切實成為對比,在愛上同一個男人的情況下,合不來也是必然的。

但另一方面,身為女性的菊仙卻明白蝶衣的心意,所以她既要三番兩次阻止小樓與蝶衣同台,卻又時不時對蝶衣流露出憐憫與同情。

(2)
菊仙刻意稱蝶衣為「師弟」的意圖不言而喻。

從毒癮發作一段,最能看出兩人微妙的關係。蝶衣毒癮發作後陷入他人生中最痛苦的回憶中,菊仙不忍心而將他擁入懷中。此處一來,傳達了蝶衣長年對母親的愛恨交織;

二來,若站在菊仙的角度設想,這大概是面臨喪子之痛的她自然產生的一種母愛轉移,當然也直白的點出菊仙對蝶衣的感覺,並不是厭惡,而是各有各自的立場需要保護。

更不用說,在審判中,段小樓不敵紅衛兵的批鬥,一把將寶劍擲入火中,沒想到菊仙竟奮不顧身將寶劍救回。當然,寶劍對菊仙來說並沒有任何意義,更不用說這把劍在劇中幾乎是蝶衣對小樓情意的象徵。

這個意向陳凱歌導演曾以「自古寶劍酬知己,而士又為知己者死」來解釋這柄劍在戲中的意涵。

此處的「擲劍」凸顯了段小樓的無情;而「救劍」卻剛好表現出菊仙的有義。

菊仙抱著身心受創的蝶衣,一個畫面勝過千言萬語

「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命。」

這是蝶衣從張公公住所出來後,打算抱走後來出賣段小樓與程蝶衣的棄嬰小四此幕時之對白。

程蝶衣是青樓名妓艷紅的孩子,當同儕取笑程蝶衣所掉下來的衣物是窯子掉出來的東西時,程蝶衣燒掉了那件衣服。燒掉了衣服,燒得掉記憶?燒得掉宿命?母親,終究是自己的母親。

也因此,之後的程蝶衣還是會寫信燒給不知去向的母親。

「宿命」在霸王別姬中似乎是注定的。當程蝶衣偷跑出去在戲院裡看到霸王而掉下淚來時,這就注定了他今生是生為霸王,也死為霸王。

宿命改變不了誤會與仇恨?原本仇視程蝶衣的菊仙,在蝶衣因戒煙毒而精神失序時說:「娘,水都凍冰了,我冷。」失去孩子的菊仙,將蝶衣緊緊抱在懷中,菊仙原諒了程蝶衣。菊仙是青樓名妓,程蝶衣的母親艷紅也是。

但是,艷紅拋棄了了蝶衣,蝶衣卻害死了菊仙。命運繞來繞去,都像是圍著圈打轉。

劇的落幕,愛的落幕也是宿命?當蝶衣獨自唱著:「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此時的他早已被紅衛兵圍住了,蝶衣的京戲在此時結束了。所以這也是宿命。霸王別姬,也正是戲劇的落幕,也是楚霸王與虞姬愛情的結束。

「不瘋魔,不成活。」是程蝶衣對戲劇的堅持。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對他就是這麼一回事,對於世事的堅持與角色的依戀,他是電影中的唯一。此間有多少江山易主?而現實生活中的霸王和虞姬又改變了多少?唯一沒有變的就是京劇,唯一沒有變的就是程蝶衣。

「我是假霸王,你是真虞姬。」「那是戲,不是真的。」

對段小樓來說,霸王別姬是一齣戲;對程蝶衣來說,這卻是他的一生。但是,人生這場戲如何演,還是得靠自己。不同的只是程蝶衣的戲與生活相同,段小樓可以很從容地回到生活;不同的也只是程蝶衣在京戲的角色剛好是他現實生活的角色,而雖然段小樓在生活中也曾是霸王,但是,他要的虞姬卻不是男兒身的蝶衣。

你是真虞姬,我乃假霸王

確實,蝶衣對小樓的愛是無處不存在的。因為他就是個戲我合一的真虞姬,不矯情、不做作。那飾演霸王的段小樓呢?

整部電影看下來,其實對程蝶衣戲外的樣貌描述不多,就連跟四爺袁世卿在一起他都帶著虞姬的妝,好像從來沒有脫離角色過。
但同時,劇情卻屢屢提及段小樓下戲後的生活,說他上青樓、玩蛐蛐、甚至打著赤膊賣西瓜,這樣的安排,直指霸王臉譜下的段小樓不過是一介凡夫俗子而已。而他多次大嘆蝶衣「不瘋魔、不成活」的道理也就在此。

可是認真說起來,他也曾擁有「霸王魂」啊。又是什麼消磨了他的英雄氣呢?

既然當初日軍進城,他能棒打日本兵,還對向日軍賣笑的程蝶衣相濡以沫,又何以在文革時期成了無情無義的懦夫?

說實話,我也有點小困惑,但我想這大概和袁四爺的死有關吧。畢竟連這位到哪裡都是個爺的大人物,都輕而易舉的被解放軍槍決,那他這個「假霸王」又算得上哪根蔥!

由他的最後一次拍磚沒有拍破,就可知他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英姿煥發的段小樓了。

蝶衣是為京戲而生、為京戲而死的殉道者,他的道是由愛、藝術與悲劇性所組成。

段小樓則僅為一個平庸之人。碰巧走上唱戲的路,對弱者會有惻隱之心,對女人是束手無策,小有成就便得意忘形,在社會大染缸里被世道牽著鼻子走,為求自保可以背信忘義,只想獲得世俗的人生與成就。

假霸王與真虞姬最大的差別,除了藝術境界以外,一個漫不經心,見劍就只是一把尋常劍,一個至死不渝,尋尋覓覓只為當初師哥隨口一句戲謔之詞。

菊仙這個角色

穿著紅鞋嫁進段小樓家,無奈最後不堪被丈夫批鬥,心灰意冷而尋短,走的時候,一雙鞋也是整整齊齊擺著。象徵她從頭到尾,對每個選擇的確信而堅定。

「我很喜歡菊仙這種胸懷很寬廣的女性,這個劇本寫得好,尤其是在她最後對程蝶衣的那種理解。」飾演菊仙的鞏俐這樣評價這個角色。

他這一生用盡全力在守護的愛情,結果卻是如此不堪,所以她回到家,穿著當初代表他幸福的紅嫁衣上吊自殺,而牆上還掛著他與段小樓的合照。

說是蝶衣痴情,但菊仙亦是,她將自己的未來賭上了,賭那段小樓願不願意實行諾言與她成親,誰說婊子無情?

菊仙對段小樓由始至終皆是有情有義、忠貞不二,即便在我這個與蝶衣同一個鼻孔出氣的外人眼裡她是個「千人踩萬人踏的髒淫婦」,但最後,她為段小樓而死了,我終於明白,她是個很好的女人。

若不是身在那瘋狂的時代,若不是在花滿樓認識了段小樓,若不是段小樓愛上了她而她也愛上了段小樓…若不是程蝶衣,這個痴情的男人與段小樓的緣分較深較長,菊仙會幸福的,我始終這樣相信。

就像蝶衣對小樓說的那句,「我要跟你唱一輩子戲。少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是一輩子!」

三人糾葛,誰對誰錯?

不,錯的是那個時代,那個瘋狂的時代。我真正感動的原因單純是因為感嘆,是的,感嘆歲月的流逝和繁華落盡的悲哀。

「這老頭乾癟癟,真是四十年代花旦?他扮花旦?誰看?」

「我怎麼知道?四十年代我還沒出生。五十年代我也還沒出生。」

我聽見了程蝶衣對段小樓說的那句:「我這輩子就是想當虞姬。」

陳凱歌埋下的伏筆

另外在張公公府外撿到的棄嬰—小四,是導演在電影前期種下的最大伏筆。其實不難體會小豆子執意要收養棄嬰的心情,不過師父當時的勸阻,似乎也為這個嬰兒將要帶來的災難做了預告。

當然,小四的出現絕對有其必要性,他被程蝶衣、段小樓養育成人,又拜在二人門下學戲,對他而言程、段是亦父亦師的存在。

是故,以他來諷刺大革命這場「無父無君」的人倫浩劫是再適合也不過的了。可憐的是,雖然他的忘恩負義讓人恨得牙癢癢,但仔細一想,他又何嘗不是文革下的犧牲品,說到底都是社會的氛圍,指示了這些青年走上歧途。

另一方面要將他視為是三角關係中的第四者也是可以的,剛好他和名字中同樣有「四」的袁四爺,都曾短暫替代過程蝶衣與段小樓,並畫上了虞姬或霸王的妝容。這裡小玩的文字遊戲其實蠻有意思的。

從前的小四也只是一個一心想要成角的好孩子。

跟據陳導的自述,他也曾在文革期間告發了自己的父親,對此他至始至終都感到十分羞恥。在電影尾聲,小四將從蝶衣那裡奪來的頭面一一穿戴上,卻被其他紅衛兵團團包圍,其下場可想而知。

這段戲的安排可能多少帶了點陳凱歌自贖的味道,因為「出賣」父母的兒子同樣受到了制裁。

綜觀《霸王別姬》的時間軸:民國初年、八年抗日、國民政府、到人民解放,最後走向大革命,這約莫六十年間其實正是中國近代史上最動蕩的一段。

陳凱歌借著本片,看似要說段、程、菊間的小人物悲劇,實則是整個中國大時代的悲歌。

沈迷於鴉片也是當代中國人的一種弊病。

抽離主要劇情,都能看見當代中國人民的生活縮影。

「一笑萬古春,一蹄萬古愁。此境非你莫屬,此貌非你莫有。」

葛優在《霸王別姬》中飾演袁四爺,用這句經典台詞稱贊蝶衣,贊賞他的美貌,以及他對藝術的追求,四爺在蝶衣身上看見京劇的純粹,他對蝶衣的欣賞多少帶著自戀的心態。

袁四爺將自己對京劇的痴狂投射到蝶衣身上,也許他愛的從來都不是蝶衣,他愛的是自己對藝術的期許。

最後,以我很喜歡的李碧華小說中的一句話結尾:

帝王將相,才人佳子的故事,諸位聽得不少。那些情情義義,恩恩愛愛,卿卿我我,都瑰麗莫名。根本不是人間顏色。人間,只是抹去了脂粉的臉。

也以此片懷念哥哥張國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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